04 毛坯房
两年前，青山市联合周边城镇倾尽全部警力，成功破获了公安部“927”号特大涉毒案件。最终抓获制毒犯罪嫌疑人50余名，查获各类制毒反应釜17个及大批制毒设备，捣毁制毒厂点3个，缴获麻黄碱等各种制毒物品约200吨，总计涉案金额高达千万。这起案件影响之大，甚至波及了当时的青山市政府，公安机关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将与毒贩勾结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枪声响起，血浆涂墙，犯罪分子的死亡宣告萦绕在以青山市为首的南方各地上空长达十余年的贩毒集团彻底瓦解。案件成功破获的喜讯传遍大街小巷，全民都在欢呼，唯独青山市警察局笼罩在压抑的寂静中。 为了胜利，青山市警局几乎是放手一搏，不管原本在什么部门什么岗位，全体兄弟姐妹都投身于缉毒工作。在巨大利益的诱惑和法律严苛的制裁下，毒贩们根本全无忌惮，不论是自杀式袭击，还是内部勾结贿赂，无所不用其极，使劲浑身解数对付这些有家有室的年轻英雄。 那段时间，整个市局都笼罩在硝烟和鲜血的洗礼下，每天都有弟兄战死，或者弟兄的家人们被毒贩虐杀的消息，当时意气风发的警察局长一夜白头。 根据最终统计，这次行动总共牺牲了39条年轻的生命，还有一整支精英缉毒小队。 一整支队，12人，无一幸免。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没完…… 坐在出租车上，叶辰深深叹了口气，一边感叹世事难料，一边在脑子里回忆临走前在徐涉办公室读到的关于林梦泽的机密文档。 说是机密文档，实际屁都没有。上面只写了他在“927”行动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在行动结束后，突然实名举报温学彬才是幕后黑手，提供的证据却被无情驳倒。由于在法庭上的贸然行动，让林梦泽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下，出于道义和保护，青山市公安局联合户籍处捏造了他的死亡。 至于林梦泽在行动中实际做了什么，叶辰完全不得而知。他的个人信息根本就是一片空白，就连真实姓名都没有提及，简直跟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一样。 叶辰忍不住白了一眼：就这还配叫机密文档？ 唉……不仅对这个人毫无了解，之前还结了梁子，到时候闹不愉快想揍他可怎么整？而且这任务搞不好就要搭上性命，我之前干过最危险的工作也就是去抓劫车贼，临阵如果尿裤子就丢死人了…… 除了乱七八糟的担忧，还有一个小细节让叶辰异常不爽。 临出公安局大门前，知名铁公鸡徐涉同志把叶辰叫住，不仅自掏腰包转了几千块钱给他，还从藏在腰带的暗兜里掏出来300块救急钱，全都塞到叶辰手里，还像个碎嘴的老太太一样不停嘚啵。 “阿辰啊，我跟你说，林梦泽因为之前的任务，身体状况有些问题，手上也没什么财产。这点钱你拿着，有什么需要就用，吃饭看病什么的日常开销千万别吝啬。明白了吗？” 参与缉毒行动的人员，为了能和毒贩接触顺藤摸瓜，有时不得不牺牲小我去取得他们的信任。叶辰见过为了任务不得不接触毒品的战友，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身体不好？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愿意帮忙吗？” “当然，他毕竟也是为927行动付出过心血的英雄，帮忙义不容辞。” “既然你这么热情，我也不好拒绝，对吧？”徐涉灿烂一笑，“你能想办法帮他戒酒吗？” “啥？戒酒，不应该是戒别的吗？” 徐涉摇头，虽然仍然在笑，眉眼间却透露出些许苦涩：“放心，林梦泽这混小子，除了贪杯外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染上毒瘾。虽然他侥幸从任务中活了下来，但是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毕竟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想要借助酒精麻痹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为什么要帮他戒酒？” “如果只是偶尔喝几杯倒也无伤大雅，然而林梦泽已经被心理医生确诊为酒精依赖。如果不能戒酒并证明自己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就算未来林梦泽愿意再拿出新证据出庭指认温学彬，他的证词也会失去可信度，甚至可能因为酒精依赖而无法出庭。” 叶辰表面点头认可，内心止不住地打哆嗦。 “阿辰啊，你不小了，应该明白这件事关乎大局。”徐涉摆出长辈的深沉模样，郑重其辞地拍拍晚辈的肩膀，“戒酒这事儿就麻烦你多上点心了。” “我努力……” “还有，林梦泽的生活比较邋遢，我记得你爸说你做饭和家务能力好像还行？” “勉、勉强，也就是能照顾自己的程度。” “总而言之，这个混小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除了点头答应，叶辰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恶，这到底是去当保护人还是保姆啊……而且我还是第一次见徐哥这么关照别人，他俩会不会有啥特殊关系……啧，知道救济别人，怎么就不知道救济下自己刚被人摸了钱包的好小弟啊！” 想起钱包，叶辰眼前又闪过前夜酒吧里的意外。叶辰气不打一处来，刚暗中把林梦泽从头到尾问候了一通，出租车司机猛踩了脚刹车，停在老城区一条狭长破败的胡同外面。 像所有飞速扩张的大城市一样，青山市也出现了严重的发展不平衡现象。上有外来打工人聚集的高级摩天大楼，下有本地土着蜗居的高危居民楼。一侧光鲜亮丽却没房没户口，一侧衣衫褴褛却坐拥天价学区房，两者相互嫌弃，相互依存，成就了现代大城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叶辰祖上三代都生长在青山市，早已习惯了这种贴满小广告的破巷子。他径直走进窄巷，低头弯腰躲过身旁一连串参差不齐，形似僵尸龇出来的烂牙的房椽子，很快就找到了地址里的住宅楼。 8号楼，5单元，202。叶辰伫立在防盗门前，盯着门上褪色的福字，思考等会要怎么面对林梦泽。纠结了好几秒也没结果，他恶狠狠地抓了下头发，决定根据对方的态度再决定唱红脸还是黑脸。 先用力敲三下门，再咳嗽两声，最后再用备用钥匙自己开门。这是徐涉反复嘱咐过的“安全入门须知”，叶辰老实照做，开锁进门。门缝拓宽的瞬间，浓重的灰尘味便争先恐后地扑来，叶辰本能地顿了一下，蓦地发现房间里不仅安静，还异常阴暗，一盏灯都没开就算了，窗帘也全数合拢。 难道是走错门了吗？ 叶辰吸了吸鼻子，再次确认没嗅到一丁点人气后，决定去找个信号好的地方跟徐涉重新确认下地址。他刚要关门离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轻响在黑洞洞的房子深处回荡，紧随其后的，是一句满是困倦的埋怨。 “谁啊，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 这个声音……没错，不是同名同姓，就是昨夜在酒吧邂逅的恶魔系美少年。 工作当前，叶辰清了清喉咙，暂时把私人恩怨搁在一边，好声好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徐警官派来的，从今天起担任你的保护人。” 叶辰好声好气，林梦泽毫不领情，咂舌声从屋里抛出来，迎头砸在他脸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不是跟徐涉说我上午要补觉吗？” 叶辰眉心一蹙，耐着性子答：“徐警官担心你的安全。” “担心我的安全……”林梦泽轻声重复了一遍，屋里随即亮起了一抹昏黄的光。 雾气般朦胧的灯柱投射下来，驱散了盘踞在房间里的黑暗，叶辰终于看到了房间的全貌。一言蔽之，这就是毛坯房。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件维持基本生活的简易家什外，就只有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了。林梦泽似乎还没有摆脱困意，他半眯着眼注视着访客，蜜色虹膜泛起微光，宛如两轮初生的新月。 林梦泽长得本就好看，这副不设防的慵懒模样不偏不斜正中叶辰的红心。只可惜，不长记性的小警察刚心动了不到3秒，就立刻被嗤笑声拽回了现实。 “担心我的安全就派你过来？真遇到点事，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呢。” 很好，受保护人态度极差，不配合警方调配，这样怼回去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叶辰反手关好门，深吸了口气，收起虚假做作的职业笑容，白回去一眼：“哎呦，嘴挺硬，也不知道是谁点名要我来保护。看你精神那么差，是不是害怕得睡不着觉啊？小可怜，晚上要是想哭哭可以来找哥哥哦。” 林梦泽根本没把叶辰低水平的挑衅放在眼里，他已经重新蜷回了沙发上，朝房间内唯一的桌子动了动手指：“别搞错了，叫你来是为了把钱包还你。不是我嫌弃，你也太穷了吧？泡吧兜里还不装点钱，难怪没人乐意搭理你。” “请问你哪个朝代的人？现在去钟点房掏现金，前台都瞧不起你。” “我可是死人，死人哪有网络银行用？” “额……抱歉，我说话比较……” “没事，我不介意。” 气氛当场僵住了，分明叶辰才是被抢了钱包的那边，看上去却像做错事的孩子，垂头丧气垮着脸，完全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林梦泽看来是真的不介意，剜了他一眼，淡淡道：“钱包还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要，当然要！”考虑到钱包里有一堆证件，叶辰当场认怂。正当他弯腰想去拿自己的钱包时，林梦泽轻颤的手轻缓落在他的手腕上，柔软地厮磨着。 仿佛一根羽毛落在心坎上，叶辰当即就动心了。 “你果然很有趣。”林梦泽的声音宛如剧毒，直捣颅骨，打得叶辰措手不及，差点没把持住当场脱裤子。 “别板着脸，昨晚没做完的事，要不要在这里继续做下去？” “你、你别乱来，我可是在工作！”叶辰默背了一遍执业准则，稳住心态，甩开林梦泽的手，威胁道，“再不老实点，我就把你铐住。” “监禁？品味不错。不过我不喜欢被束缚，还是换个玩法吧。” 叶辰无语，心想不知道这林梦泽脑子怎么长的，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少儿不宜上面带偏。 “你能不能正经点！” “可是，警察叔叔，我明明很正经啊……” “我服了，你还好意思装委屈。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就不能紧张一点吗！” 林梦泽就跟没听见一样，从沙发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要么咱们出去逛逛？我早饭还没吃，饿死了……对了，徐涉应该给了你不少钱吧？等会你买单。” “等等，谁让你擅自出门的！操，都说了外面对你很危险，给我老实点啊！”叶辰气得血压飙升，探身前扑，擒住妄图出门的林梦泽，反扣住他的胳膊，按在身后的墙壁上，“早餐我去想办法，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我警告你，作为你的保护人，我有权利对你实施必要的强制手段。你再不配合，我就把你反锁在房子里，哪都别想去！” 虽然很微弱，但叶辰仍能感觉到林梦泽的挣扎，然而就像以卵击石，凭他带病的身体和力气根本挣不开叶辰的桎梏。尝试未果，林梦泽一改先前惹人讨厌的轻蔑态度，垂下眉眼，好声好气说：“别动粗，好疼的……” “现在知道疼了？呵呵，晚了！你要是再乱来，我就不客气！” “叶辰……” “叫我干嘛！想求情？想得……” “美”字还没未来得及脱口，叶辰当场便哽住了。林梦泽扭头瞪视着他，冰冷的怒焰从瞳眸中溢出来，好似一双手，扼住叶辰的咽喉。 “安静点。”林梦泽说，“门外有人。” 叶辰一怔，急忙朝保险门方向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一阵咔哒咔哒的细碎动静。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有人在尝试用工具开锁。 “看来下一个安全屋得换成指纹锁，还必须是错了就报警的那种。”林梦泽嘟囔了一句，瞟了眼叶辰，轻声问：“你带其他人一起来了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叶辰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他干笑两声，没心没肺地开了句玩笑想缓解下氛围，“会、会不会是快递之类的？” “我可不像某人那么傻，才不会往自己的安全屋送快递。”林梦泽眨眨眼，表面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比砒霜还毒，“警察叔叔，你到底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叶辰动动嘴唇，半个字儿都说不出口。 “想死？还不快点放开我。” “是……” 重获自由的林梦泽完全没有着急，他不紧不慢地活动肩膀，从沙发后面摸出来一把车钥匙，扔到叶辰手心：“徐涉留下来的车就停在楼下，准备跑路了。” 接下钥匙，叶辰看了眼已经扒住窗户准备开溜的林梦泽：“你没有其他行李吗？” “你还在说什么傻话？”林梦泽坐在窗户上，回过头来看着叶辰。正巧有风吹过，撩起两侧稍长的鬓发，让他看上去就像学生一样青春爽朗，意气风发。叶辰看着他，思绪忍不住躁动，如果不是身处在这么危险的情形下，他一定会冲上去跟林梦泽来个激情告白。 “我本人就是全部的行李。” 一分钟后，叶辰和林梦泽两个人通过窗户成功逃出毛坯房，开上早已准备好的轿车扬长离去。 又过了一分钟，静谧昏暗的老旧家属区被一道反常的强光照亮。震天的爆炸声和强风肆意破坏，摧折树枝，冲碎玻璃，被炸得细碎的土块如同硕大的雨点，哗啦落地。 还是8号楼，5单元，202。两分钟前还是安全屋的毛坯房此时已经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