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队长办公室
酒吧街半夜有醉汉打架斗殴并不是什么大新闻，但如果其中一边的职业是警察，这事儿就很可能从无人问津的三流报道变成全民谴责的社会问题。叶辰这次运气很好，尽管因为打架破损了酒吧家具陪了一笔钱，好在同事来得比媒体早，没轮到拍照上头条就被连夜扥回了市局，捂着被打肿的脸坐在队长办公室等候发配。 由于发生时间比较尴尬，叶辰在办公室沙发睡了一觉，起床后还给自己泡了杯茶。正一边喝茶一边醒神，他所在大队的队长徐涉才火急火燎地赶到办公室，并第一时间从叶辰手里夺走了茶杯。 叶辰不慌不忙，反而点头问了声好：“徐哥，早上好。” “我说了多少次，不要乱碰我的收藏品！想喝水用一次性纸杯！”徐涉狠瞪了一眼不争气的下属，托叶辰的“福”，今天出门前徐涉急得都没空关注自己的外貌，不仅没有用须后水，领带都系歪了。 反倒是叶辰，面对顶头上司仿佛滚刀肉一样淡定：“你那儿摆了这么多茶具，给我用用怎么了，小气！” “上次你就给我摔坏了一个。”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破事儿了，徐哥你竟然还记得！” 徐涉回瞪一眼：“记得啊当然记得，每件事我都记得可清楚了，就跟这些茶杯一样。你小子从上学开始到今天凌晨给我惹的祸，我一个个记得可清楚了！” “啧，小心眼的男人可找不到对象啊！” “不劳你费心，我上周刚交了个新的女朋友，目前感情稳定。”徐涉收拾好宝贝茶具，坐回办公桌前，瞥了叶辰一眼，“说正事，你小子知道暴力执法是要公开批评并记处分的对吧？” 一听要记处分，叶辰跟打霜的茄子一样瞬间蔫下来：“能、能不能饶我一次……毕竟你看，我也是为了工作……” “为了工作就能打架斗殴了？” “是他先动的手！” “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你当是狗咬狗啊？你好歹是个警察，有点职业操守好不好啊！再不济，你以妨害公务为由把对方抓了也比当街斗殴要强啊！” “对不起，冲上去打架确实欠缺思考，这点是我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叶辰立刻低头道歉，“求你了徐哥，看在咱们认识这么久，能不能不要记我的处分！这事儿要是让我爸知道，他老人家能从老家打飞的过来踹我屁股！” 徐涉看着这位跟自己认识多年的小弟，无奈地直叹气：“既然这么怕你爹，你就别惹事儿啊……” “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一定改！” “唉，我也不想让你好不容易退隐还乡的老父亲操劳……算了算了，看在你刚入职饶你一命，下次可没这么简单了啊。” “谢谢徐哥！”叶辰感动得临表涕零，恨不得冲上去给自家队长一个熊抱。 “先别急着高兴，饶你一命可是有条件的。”高兴了还不到3秒，徐涉话锋一转，“我有个特殊任务想要派给你。” 特殊任务几个字听上去虽然神秘，叶辰倒也不紧张。虽然和大部分新手一样，叶辰早就干够了鸡毛蒜皮的基础工作，天天做梦都在办大案。但或许因为从小受到父亲的耳濡目染，他从小便懂得经验和积累对这份工作的重要性，自己几斤几两也摸得很清楚。 毕竟才是入职刚满一年的菜鸡，能安排什么重要任务啊？估计和以前差不多，都是打打杂站站岗去社区做做普法教育之类的简单工作吧。 叶辰对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一拍胸脯，当即答应下来：“没问题，随便徐哥你差遣！” 徐涉瞥了他一眼，摇摇头：“算了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接受处分吧。” “你怎么出尔反尔的！” “我是为你着想，这事儿对你而言还是太复杂。”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徐哥，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徐涉根本懒得搭理叶辰，他眉头紧蹙，脸色也越来越阴沉：“这跟个人能力没有太多关系。如果选择继续接受任务，那你必须做到完全保密。如果之后出了事，你会是第一嫌疑人，就算你爸也救不了你。” 由于两家父母的缘故，叶辰和徐涉也算是老相识了，还穿着开裆裤他就跟在比自己大十几岁徐哥屁股后面抓蟋蟀掏鸟窝，就连出柜也是第一个告诉他的。从孩提到工作，相处这么多年过去了，叶辰还从没有见到过嘻嘻哈哈不正经的徐哥像现在这样严肃。他不自觉吞咽起唾液，攥紧了因紧张而颤抖的手，坚定地点点头。 “明白。放心吧徐哥，我好歹也是警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不得不说，当年叶辰顺利毕业还被分配进市局确实让徐涉惊讶了好一阵。尽管办事上还有些毛糙，但该怎么说呢，后生可畏？未来可期？哪怕是雄鹰，总让前辈护在背后，也永远无法展翅飞翔。哪怕这只幼鸟只是怕被自己爹踹屁股，但既然有勇气，至少就该给他个机会。 算了，对这小子来说应该是次不错的锻炼机会……徐涉心想，最后看了叶辰一眼，定了定神，继续说：“我想让你去执行一个保护任务。” “保护？是人，还是物？” “人，一个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的证人。”徐涉说着，打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沓文件递给叶辰，“这个案子你听说过吗？” 叶辰接过文件，瞅了一眼，当即被惊愕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不是之前那个特大涉毒案件……” 两年前，青山市破获了一起轰动全国的特大涉毒案件。该案件的主谋与政府人员勾结，自制毒品并在青山市与周边城镇进行贩卖，甚至走私海外，涉案金额高达千万！当时为了这起案件，青山市出动了大量警力，尽管牺牲了无数宝贵的生命，但最终成功将毒枭一网打尽，保护了人民的安全和利益，圆满完成了任务。 当年还在警校学习时，叶辰就听老师讲过案件剖析，甚至还模拟了其中几个场景进行潜入训练，毕业典礼上也有与其相关的演说，大家还自发脱帽，为烈士们默哀。 叶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保护任务竟然和这么出名的大案有关！ “是的，就是这个案子。”徐涉说完，停顿了片刻，期间哀叹不止，疲惫得仿佛衰老了10岁，“我想让你保护一个对这个案子的走向很重要的证人。” “哦哦哦！”入职以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叶辰激动得热血澎湃，不过几秒后又立刻察觉到异样：“不对啊，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为什么还要保护相关证人？” “小子，别太激动，先听我说完。”徐涉白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个人呢，身份上有些麻烦。出于一些特殊原因，他在户籍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用死亡来保证安全，不错不错，越来越有刑侦大片那味儿了！叶辰在心底欢呼，兴奋得浑身发抖：“这个人做了什么？” “简单来说，他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人比较特殊，迫于压力和对他个人的保护，我们才不得不捏造了他死亡的假象。” “他得罪了谁？” “说来话长……” “别卖关子，长话短说！”叶辰用脑门顶了一下满脸愁云的大哥，“瞧你这法令纹，唉声叹气小心提前变老头！” “我是在思考怎么讲你这个傻子才能听懂！”徐涉反手在叶辰脑壳上锤了一拳，继续正色道，“温学彬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不就是那个贼有钱的大老板，不过我记得他最近几年一直在接受什么检查。怎么了？” 徐涉：“两年前，纠集多人制造毒品并且贩卖走私的犯罪头目，陈云霞和陈雪馨，其实是温学彬的两个远房堂妹。” 这件事从未对外公开过，就算是叶辰，也是第一次听说：“哈？那他不就是重大嫌疑人吗！怎么现在还安然无恙的！” “当年我们只找到了陈云霞和陈雪馨的直接证据，但是温学彬自称和这件事无关，并且主动接受了警方的全套检查和行程监控，反正目前为止我们没发现什么异常。两年前，这个死鬼不跟我们打声招呼，直接起诉了温学彬，指认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指认也就算了，他自己准备的三个证据全都被温学彬的辩护律师驳倒，不在场证明都是完美的。法官宣告温学彬无罪的时候我在现场，看到那混小子气急败坏跳到被告席上，当众挑衅对方，最后还因为不尊重法庭秩序闹得很难看。” 听到这番话，叶辰怔住了：“证据全部被驳回了？” “全部，一条都不成立。”徐涉一摊手，“能做到这么八面玲珑，侧面反映温学彬他妈真不是一般人。” “他最后还挑衅……如果温学彬真的是主谋，那他岂不是完全暴露在危险下面了吗？” “是啊！那个臭小子，他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恨到想扒了他的皮吗？这么一闹，全世界的毒贩都认识他啦！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给他搞了个假车祸，借用死亡保护他自己和他的家人。” “这不是处理得挺好吗，何必还专门派人去保护他？” “诶……因为这个臭小子完全没有安分守己过日子的打算……”徐涉用手指抵住太阳穴，脸纠结得堪比便秘。 “这两年来，他天天背着我进行私下调查。不得不说，他的做法确实有效，我们根据他的情报这几年抓了不少毒贩，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鱼。大约半年前，他突然联系我说有了新进展，让我带人来支援。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我很悠闲地带人过去，把聚众吸毒的小年轻一网打尽。然而在逮捕过程中，我们从一个磕嗨了的小屁孩口袋里搜出来一张照片。” 叶辰头皮一阵发麻：“难道……” 徐涉无奈地点头：“没错，那张照片的主人公就是我希望你去保护的人。唉，鬼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通过后续调查，我还打听到当年的贩毒团体还有些余党，并且在怀疑他就是死在两年前的那个把他们生意搞黄了的混蛋，到处在追查他的下落。” “既然如此，那咱们倒是去抓人啊！” “你小子急什么急！你以为毒贩说抓就能抓住吗！而且他们都是小人物，抓住了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就算温学彬真的有问题，碍于各种手续问题，市局也不方便直接行动，只能暂时私下调查！” “啧，这时候还讲究手续，好麻烦。” “警察就是这样，要比任何人都更加遵纪守法。如果什么规矩都不顾，和恶棍有什么区别？” “那温学彬呢，这几年好像没怎么见到他出现……” “他啊，他正在接受证监会的检查，不方便公开露面。”徐涉直言不讳，“然而跟在他屁股后面检查两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就差把清正廉洁几个字贴他脑门上了！但是你想想，他两个远房堂妹在青山市和周边地区搞小动作赚得盆满钵满，当哥的怎么可能浑然不觉？而且温学彬旗下的企业有涉足交通和运输领域，想利用自己的公司周转简直不要太方便。” “一点问题都没有？” “公司财务、人际关系、个人存款。什么都查过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徐涉说，“上面觉得，想让温学彬露出马脚，只能先等待敌方忍不住了主动对证人出手，我们才能找机会从旁介入。” 叶辰眉心一蹙，略带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让证人成为钓大鱼的鱼饵？” “差不多。” “那不就是牺牲品吗！而且只是处理一个普通人，他们也不会兴师动众才对吧？” “就是不希望他牺牲，所以我们才会派专人去保护他。”说完，徐涉清了清喉咙，“接下来是我的个人观点，你听听就好，不要乱说。” “你讲。” 徐涉清了清喉咙，压低音量：“我和证人算是认识。他是一个很聪明办事也很稳妥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冒险，既然豁出去了，就一定有豁出去的理由。他能在法庭上当众指认温学彬，肯定不止准备了三个可以被轻易驳倒的证据，我觉得他还留了后手。” “可是，隐匿证据是犯罪啊……” “都跟你说了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别瞎上纲上线好不好？”徐涉白了叶辰一眼，继续说，“如果他手里真像我猜的那样有其他线索，可能当时不方便公开，或者线索还不完整，随便公开就会白给。还有一种可能，他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指认温学彬，是为了暂时控制他的行动，争取一些调查取证时间。总而言之，他手里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王牌，并且温学彬自己很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叶辰默默听完，默默吞了口唾沫。方才奔腾的热血汇聚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在激动之余，又有些喘不过气，说话语气不由得严肃起来：“不过徐哥，既然这个证人这么重要，你怎么放心把保护他的任务交给我？” “朋友，你问了个好问题。”徐涉抬起手，郑重地拍了拍小弟的肩，“你被他指名了。” “啥，指名？” “哎呀，这个证人哪都好，就是性格上有点不太合群，不太乐意和自己看不上的人相处……所以呢，派去24小时保护他的警察必须经过他本人认可，他点头了，才能上岗。而且就前几天，之前负责保护他的警员失踪了，目前生死未卜。我正头疼该怎么办，他大半夜给我打电话，指名道姓要你接任这项工作。他是破获这起案件的重要人证，要求自然也具有最高优先级，所以只能让你这个新人硬着头皮上。” “哦……” “关于证人和之前那起案件的其他信息都在刚才给你的文档里，你抓紧时间看看，我这就安排车送你过去。” 一下接收这么多信息，叶辰宿醉未醒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他木讷地“嗯”了一声，随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对话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 “徐哥你等一下，你把这个任务安排给我，不是因为我打架斗殴违反了纪律吗？” 徐涉：“诶，是这个原因吗？人老了，记性不好咯……” “鬼他妈的才信！记性不好的人能记得我几年前闯的祸？还有还有，那个失踪是怎么回事，生死未卜又是怎么回事！工作内容不就是保护重要证人的安全吗，怎么会出人命的！” “咳，关于这件事……阿辰啊，社会比较险恶，你最好也安排一下自己的财产啦个人物品什么的。哪怕不多，留给父母也是个念想。” “不是，还有个问题……这个证人为什么指名我？不如说他怎么会认识我，我俩之前见过吗？” “这我哪知道！那个混小子，什么话都不说清楚，明明以前那么坦诚那么可爱……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阿辰，醒醒，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自知上了贼船，叶辰已经放弃了挣扎，开始在心里草拟遗书。要不是徐涉叫了他一嗓子，估计连骨灰埋在哪都提前计划好了。 叶辰：“干啥，是要我签生死状吗？” “别乱想，是告诉你证人现在的名字。他假死过一次，后面为了安全也换过好几次身份。” “行行行，真麻烦……那等会见面我怎么称呼他？” “林梦泽。” 平平无奇三个字，对叶辰而言威力不亚于五雷轰顶。他嘴角抽搐，手脚冰凉，仿佛听不到话一样眨巴着眼：“徐哥，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徐涉自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恩怨，于是又重复了一次：“我刚才说，证人现在的名字是林梦泽。” 轰隆—— 窗外曙光微明，一派惠风和畅。叶辰心里却暴雨肆虐，电闪雷鸣，还带着男厕所里的廉价清洁剂味儿。 求问：12小时内遇到同名同姓的两个人的概率能有多高？ 急，特急！在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