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都市小说 - 第七封在线阅读 - 狭路

狭路

    之后的日子里,谢佳菀便和荣乐昕成了“同桌”。之后两人入科,又刚好都分在呼吸一区。

    荣乐昕是土生土长的南州人,她自然不屑于医院食堂千篇一律的大锅饭。中午时间赶,她就勉强和谢佳菀凑合一下,到了晚上,她就会带谢佳菀去她多年珍藏的宝藏店铺品尝美食。

    本来谢佳菀还觉得自己纯粹是来学习的,可自从遇到了荣乐昕,她就觉得日子过得没有这么煎熬和枯燥了。

    荣乐昕是个热情的人,但是又不是无厘头的大大咧咧,她精于世故却保持着少女的纯真。相处久了,谢佳菀很是羡慕她。

    都是干这行的,荣乐昕并没有舍弃自己的喜好,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戴满了精致的白金戒指,每几天就见她的美甲又换了个样式。可她的业务能力还很强,南州市第二人医的竞争激烈强度谢佳菀是早有耳闻,荣乐昕硕士刚毕业一年就能获得进修名额,也算是脱颖而出。

    荣乐昕的夜生活还极其丰富。谢佳菀睡得浅,每天半夜都会醒个一两次,尤其现在是在自己不熟悉的酒店环境里,她整晚整晚的失眠。

    每次打开朋友圈,总能看到荣乐昕脱下白天的大褂变成夜晚的精灵,穿梭流连于各色夜场。最神奇的是,第二天在医院见到她,她还总是神清气爽。

    不像谢佳菀,总要用遮瑕膏仔细地刷好几层才能遮住厚重的黑眼圈。

    整个城市陷入沉睡,谢佳菀摘下眼镜,眼前屏幕里的文献瞬间变得模糊。她常年带耳机,这段时间才开始尽量克制,可四周万籁俱寂,耳里全是嗡鸣嘈杂,扰得她心乱。

    她其实每天都处在休息不足的状态,任何一个静下来的时候都会昏昏欲睡,可一躺到床上,她就开始心慌、烦躁、辗转反侧。

    借着这次机会,她已经预约上了南州医科大神经科的一位专家。不然她真的觉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会横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她以前遇到一点挫折和烦心事就巴不得和全天下抱怨,嚷嚷着不如死了算了。可谁会真的想死呢?虽然她这二十多年过得一点都不顺,可她还是舍不得这个世上的很多东西,哪怕是曾经拥有过,现在已经失去了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她的思绪渐渐混沌。

    被震动的手机吓得一激灵,她闭眼扶额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才伸手去接电话。

    “姐妹!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睡,有没有兴趣来和我们一起玩,我们今天缺人。”

    听筒里传来震天的音响声和男男女女的尖叫,谢佳菀感觉额角的神经被拉扯了一下,她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太晚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懒。”

    这句话半真半假,其实她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这些年身边渐渐变得冷清,圈子越来越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她自己的缘故。

    每天倒班要死要活,她根本没有精力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出去鬼混。

    “少来!有帅哥噢……”

    荣乐昕故作神秘地引诱她,实际上也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内心挣扎半天,耳畔的音浪越来越高,她体内仿佛也掀起一阵落潮。

    挂掉电话后,谢佳菀起身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坐到梳妆台前翻箱倒柜地给自己挑选眼影盘。一番折腾过后,她打量着镜子里的人,仿佛像在打量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

    把暴露性感的衣服藏在厚重的羽绒服里,确认手机充满电后她就出发了。

    也是这时候才有闲空看到手机上未读的消息。

    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大脑还没完全苏醒的神经也仿佛停滞了。

    “听说你来南州了,有时间见一面吧。还有,最近南州有些不太平,你应该也看新闻了,少出些门。”

    在酒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就拦到一辆出租车。

    报了地名,车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空阔的大道上。车厢的温度开得很高,司机神情端肃,只专心开车,逼仄的空间静得出奇。

    谢佳菀望向窗外的霓虹闪烁,脑海挥之不去的是那条简短的寒暄。

    分开快一年半的时间,她和叶栩都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可是对方存在于通讯列表里,也仅仅只是止于认识这一步,这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再主动打扰介入过对方的生活。

    今晚的信息好像有些突兀,又好像来的合情合理。

    分手是她提的,他试图挽回过很多次,可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她。

    就连家里人都觉得他们分开得草率,为他们觉得遗憾。毕竟他们曾经真的是一对人人羡慕的佳偶,她和他都坚定不移的觉得,彼此就是对的缘分。

    可是谁说的,一个男人不和你计划未来,就说明他只是想和你谈恋爱,仅此而已。

    他说他爱她,但是现在还没有资本和她谈婚论嫁,可他明明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有多渴望家庭。

    也许是在某一刻突然清醒,她果断狠心下了决心,要割裂一段曾经全身心投入的感情。

    其实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因为哪怕再迟一秒,她肯定都会犹豫。可是她还是没给自己留余地。

    思绪被抽丝剥茧,倏忽被闯入眼帘闪烁字牌惊醒,她重归于现实。付了钱,下车后被骤降的温度刺得背脊战栗。

    酒吧门口有许多依偎低喃的男女,每个人都眉飞色舞,带着暧昧焕发的神态。她独身一人快速穿过,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这么突兀。

    在侍者的指引下,穿过通道,很快就来到另一个天地。

    哄闹嘈杂,音浪此起彼伏,逼仄的空间里都是酒精和尼古丁和气味,舞池中央赤裸扭动的人群与稀薄的空气摩擦,快要着火。

    “听说有帅哥你的动作就这么快!”

    就在她快要被眼前的灯红酒绿迷醉时,一个穿着红色露脐装,黑色热裤和网格丝袜的女人响起热辣的声响,说着就拉她往里边走。

    此刻的荣乐昕和平日相比,天壤之别,可熟悉的声音还是让谢佳菀很快就放下迟疑和戒备。

    走到一半,他们被舞池涌出来的人挡住去路,荣乐昕停下来扭头看她。

    “看什么?”

    谢佳菀有些忐忑,不安且心虚地躲闪了几下视线。她已经很久没到这种地方玩,周围都是大胆袒露肉体和曼妙的身姿,她却迟迟没有脱下裹在最外边的羽绒服。

    “你也不嫌热啊?”荣乐昕噗嗤一下笑出声,然后伸手帮她一把。

    “我靠!这么好的身材此时不展示更待何时?”荣乐昕眼睛一亮,露出欣赏优质同类的惊羡目光。

    谢佳菀的上半身是一件黑色的挂脖吊带,背后更是别有玄机,几根丝线交错盘旋,露出大半光滑白皙的玉背。她怕冷,所以选了条普普通通的紧身牛仔裤。恰恰是这样不拖沓精简的装扮,把她的身材优势一览无余的展现出来。

    她骨架小,个子却不算矮,虽说不是标准的前凸后翘,可在骨感和肉感并存的视觉定义上,加上微浓的烟熏妆,她无疑是夜场中能够吸引无数目光的焦点。

    “可以啊,谢佳菀,和你这种姿色的人出来玩,可给我脸上长光。”

    谢佳菀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对她说:“你都跟你朋友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就说我有个美女朋友要过来。”

    谢佳菀狐疑打量她,又被她催促着往卡座走。

    大老远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谢佳菀循声望去,发现一整个卡座都坐得满满当当,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有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正在开酒,看到她们,他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把瓶口调转对着她们的方向。

    “差不多得了,别吓着我姐妹。”

    荣乐昕说笑归说笑,可处处都很护着谢佳菀,自己头发上还挂着酒沫,却急忙先去查看谢佳菀的情况。

    “阿昕,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藏着个这么漂亮的姐妹,都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

    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女孩挪了挪屁股,翘着二郎腿笑得促狭,说:“就你们几个,还想攀上阿昕的朋友。”

    谢佳菀侧眼,看到那个女孩披散着到肩上的头发,耳边是两缕飘逸的蓝色,手里夹着烟,面色荡着不屑。

    “好啊,我好心带朋友出来,你们几个净想着怎么嚯嚯人家。”

    荣乐昕的声音把谢佳菀有些停滞的思绪拉回来,她笑了两声,说:“你不是告诉我今晚有帅哥?”

    短暂的沉默后,现场一阵欢呼,卡座上的人纷纷给她们腾地,那个寸头男人把早就倒好的酒直接拿到谢佳菀面前。

    荣乐昕故作阻拦,“真不要脸,认识这么久,从没见你陈以豪给老娘我送酒。佳菀,别喝,喝了这一杯,这群臭男人就会一直给你灌酒。”

    两人相视一笑,谢佳菀接过酒杯,很爽快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今晚来这,不就是喝酒图个开心。”

    一杯酒刚下肚,她的脸颊就开始泛出粉润的光泽,在刚好扫过来的柔媚灯光下风情万种。

    陈以豪舔了舔嘴唇,低声一笑,又对荣乐昕说:“这话说的,我哪敢给您递酒啊,旻哥可不会轻易饶过我。”

    话音一落,卡座缄默间传来细碎的笑声。最角落发出一声冷哼,紧接着是打火机清脆的声响。

    陈以豪扭头,恍然拍拍大腿,懊恼道:“哟,我差点把我们李妹妹给忘了。”

    “陈以豪,阿昕说得对啊,咱们这群人认识这么久,就没见你眼巴巴地给我们这几个女人递酒。”

    “这是过不去了,改明儿,我挨个给你们递,我干了你们随意。”

    李荨子“噗嗤”一声,吐了口烟圈,扬起语调说:“干嘛改明儿啊,今晚是因为有谁在,做不来这事?”

    “你呀你,我怎么可能拒绝李妹妹的要求呢?”

    陈以豪和李荨紫两人眼波流转,气氛一下子就涌动出暗流情愫,似乎把刚才空气中悄然升起的火药味盖过。

    谢佳菀看了眼荣乐昕,她面色淡淡,不再看李荨子一眼,牵着谢佳菀落座。

    来这种地方,无非就是喝酒玩游戏,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谢佳菀不仅喝酒爽快,酒量好,就连各种游戏都得心应手,省去了他们费口舌的功夫。

    “佳菀是新州人,怪不得今天才和我们碰面。”

    陈以豪把手中的烟掐灭,顺势坐到谢佳菀身边,贴心地把她脱下的羽绒服放好。

    要是谢佳菀在南州生活,恐怕早就和他们这群整日混迹酒色会所的人认识了。陈以豪看她老练的样子,在他们这群人中都从容不迫,对她就更好奇了。

    就像荣乐昕,她们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学历高、家境良好的乖乖女,可抽烟蹦迪没一样落下的反差感,最能提起人的兴趣。

    谢佳菀用手扶着额头,撩了撩落下来的碎发,笑说:“上学的时候好玩,工作后就没什么时间了。”

    “理解,医务人员嘛,为人民服务。”陈以豪把目光挪到旁边正点燃一根烟的荣乐昕身上,说:“要是我们阿昕也有你这么好的觉悟……”

    “去你妈的!上次你老子住院,是谁大半夜忙前忙后的。”

    陈以豪捧腹大笑,连连作揖求饶,边去倒酒边说:“火气别这么大嘛,你的大恩大德我可一直都记在心上。”

    荣乐昕把烟重新含回嘴里,脸色冷冷地点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嘲讽道:“世界上要是少一些你们这些人我才真是要谢天谢地。”

    火光在她挺立的鼻影上蔓延,她随手把打火机扔到桌上,瞥了眼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人。

    “谁他妈规定医生不能泡吧、染头,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脱下那身白大褂,自己的自由时间,还轮得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空气好像一下子就有些焦灼,谁都不敢出声,似乎意识到荣乐昕是真的有些不爽。可又觉得有些奇怪,平日他们这群人说说笑笑,谁也没真正往心里去。

    李荨子的笑打破了沉默,“我们不是担心你嘛。上回你脱白大褂的时候露出了手臂的纹身,那个病人家属就非说你不守医德,不务正业才害得他妈病情加重的。那事闹得多大啊,要不是阿抿旻,恐怕到现在都没完吧。”

    有人轻咳了几声,可李荨子就像是没听见一般,往沙发后躺去,目光毫不回避地盯着荣乐昕。

    手里的烟一直在燃,悄无声息的只剩下了半截。谢佳菀觉得郁结不舒,担忧着看了眼荣乐昕,却只见她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一言不发。

    “怪我嘴贱,好好的出来玩,还聊什么该死的工作。”陈以豪忽然轻推了推谢佳菀,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对荣乐昕说:“来来来,总说我不把你当妹妹,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不喝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

    就在谢佳菀云里雾里要给陈以豪让位时,荣乐昕挑眉幽幽开口。

    她半个身子撑在膝盖上,眼角眉梢的笑意溢出来,和袅袅升起的烟雾交融,真的没有任何动作。

    隐约觉得陈以豪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四周人都不出声,谢佳菀不禁为荣乐昕捏了把汗。

    闪光灯猝不及防地亮了一秒,所有人眯眼适应了片刻扭头望向角落。

    “啧啧啧,你们要不要看看,帅哥靓女同框,简直是艺术品。”

    荣乐昕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很感兴趣,越过几个人去伸手。

    “是嘛,让我看看,要是把我拍丑了,我可饶不了你。”

    陈以豪勾起嘴角低笑一声,浅骂了句脏话。也许是周围人都过分关注到两个女人无声的搏斗上,只有谢佳菀听到了他那句不屑又狠厉的“操”。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正好他仰头将棕色液体一饮而下,喉结滑动,性感十足。

    他收回的动作很快,被高度酒精刺动了的神经快速抽动,捕捉到她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谢小姐应该也觉得这里很无趣吧,有没有兴趣去蹦一曲?”

    说完,他就朝她侧头往舞池看了眼,发出诚挚的邀请。

    两人站起来的时候终于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有人感慨:“还是豪子有魅力,这么快就能说动美女去蹦迪。”

    “你要有那本事,现在也不至于只守着阿英了。”

    陈以豪摘下手表,贱兮兮地冲那个男人的方向开口,惹得那个男人神色大变,他怀里的女人也丝毫不客气,把手里的烟头直直扔过来。

    恰好谢佳菀转身,眼前一晃,她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过去,然后稳稳站到他身后。

    陈以豪抬脚踩灭那簇未灭的烟火,笑出声,然后看了眼谢佳菀,潇洒地朝身后招了招手,往灯光迷离的舞池中央走去。

    跟着他走进去,刚好DJ新启动了一轮慢摇,谢佳菀被躁动不安的人挤得有些不悦。

    头顶有双眼睛紧紧盯着她,“不喜欢蹦,干嘛还要跟我过来。”

    “透透气。”说完,她又抬头,对上深邃的瞳孔,语气淡淡:“正如你所说,那里没劲透了。”

    他低头深笑,用修长的手指刮刮鼻尖,快速变动的幽暗灯光把他的神情照得有些落寞。

    “说这些……”他冷笑,“其实这种地方都没劲透了。”

    “噢,是吗?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人,呆在这里是最享受的。”

    “我们这种人?”

    他忽盯住她的眼睛,眼波湍急。

    谢佳菀突然清醒回神,忘记了自己不过只跟他认识了一两个小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一个巨大的漩涡,周围都是把她往中心挤掉的力量。

    心脏突突两下,她画风一转,语气重的锋利和嘲讽淡了很多。

    “没什么,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我现在就在这里和一个陌生男人蹦迪,说你不就是说自己。”

    他静看她两秒,忽然抬手捏住她下巴让她直视他逼近的脸。

    双脚似乎一下就脱离地面,身体漂浮在空中一般的没有支撑点,她惶惧、无措,却依旧保持镇定。

    “我原本以为你和阿昕是一样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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