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历史小说 - 丑妻难追在线阅读 - 丑妻难追 第63节

丑妻难追 第63节

    到底是俞家的掌事人, 虽说这女人怪异,可也算不上敌对的态度。暂且解开她看看,但看她又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因着事先就探过赵冉冉的底细,知道她不过是仗着俞家的财力, 本人还是个文弱闺秀。

    未料绳索解开的瞬间, 她便一头跌进他怀里, 伸出两只手去,垫高了足, 牢牢将他颈项环住。

    他蓦得扬手去击,掌风袭到她后背时,心头又生起那种熟悉至极的酸涩感,便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去。

    耳后有湿热气息吹拂,渐渐的, 他觉出了拥在身前的温香软玉, 一张俊脸上微微红了, 除了戒备外又生起了两分犹疑温柔。

    记忆中,自母兄故去后, 他是个常年刀尖舔血的, 一直未曾招惹过什么女子, 更不必说同人这样亲昵相拥了。

    他几乎是有些震惊无措了。

    然而姑娘家投怀送抱, 他又绝不好把这等无措表露出来, 倒显得自己扭捏不似个男人。

    “掌柜的这是何意啊?总不会要说, 头一回见就瞧上段某了?”他夸张地高举了双手, 一双眼没有分毫离开过身上人,想着只要她有异动, 自个儿也绝不再手软。

    赵冉冉才略同他分开些, 语出惊人:“待过了正月, 咱们成亲罢。”

    她笑着对上那双惊异愕然的眸子,赶在他开口前,竖了根指头轻轻按去他唇上。

    ……

    一刻后,段征眉宇纠结地摩挲着手上两颗赤白琉璃珠,狐疑又茫然地讷讷道:“你我当真定过亲?”

    因为发现他的记忆是从五年前大齐京师城破开始中断的,而往前十七年的几乎便没多少缺失的,她便没有将二人繁复周折的三年经历尽数告诉他。

    一则怕他不信,二则她也不愿从头再述一遍,徒增伤痛。

    便单捡着他年幼时的事来证明,又打着阎越山霍小蓉等旧人的事迹,只一口咬定了,他重伤后将她忘了个干净。

    而她意外认回俞家门楣,机缘下竟能越洋渡海地同他在此域外重逢。

    她把故事说的滴水不漏,便好似真个同他幼年时就相识一般。

    从他儿时孤苦说到后来历过的劫难,一件不差。

    “那日你身中三箭,右腹这里被利剑贯穿。”

    葱玉一样的指尖虚虚地按上他右腹,上下来回地描摹着那日尉迟锦刺下的最后一剑,是几乎要了命的伤势。

    “还有咳疾,如今可有缓和些了?”呢喃间,泪水又一次坠落,有两滴不经意坠在他掌背处,男人长眉深蹙。

    不过是三两句话的功夫,他瞧她的神色已然不同。

    再缜密的谋算,也无法将一个人的幼年合盘刨出来,况连他身上伤处的位置都能指的分毫不差。

    他一没妾室相陪,二无小厮服侍洗漱。

    退一万步说,他如今不过一籍籍无名之辈,对付他,又何须费心到这等地步。

    “还是有一处说不通。”拂开她的手,他朝后退了两步,面无表情道:“那我为何偏生会忘了你?”

    见对方被问住,他忙清咳了记,板正道:“是与不是先不论,十万两掌柜应是不应?”

    赵冉冉收泪,上前轻拉过他手,诚恳正色:“那是自然,只是眼下还需放俞伯伯回去打点。”

    他抽开手,联敛眉问:“那你呢?”

    “我自是同你一处的。”

    说完这一句,她就凝眸仰首静静看他。

    外头水面日头大亮,斜斜的有耀目的日阳反射而入,便越发显出水牢的局促阴森。

    男人被她瞧的不自在,就那么杵在渐渐被潮水浸没的地上。末了,他两指入口,极清亮地吹了声哨,远处木筏晃过来后,他才背着身勉强开口:“去上头随意挑一间,委屈掌柜数日。”

    、

    说是随意挑一间,赵冉冉却哪处都不去,偏要跟他一间。

    在这件事上,她坚决没有退让。

    段征打心底里还是不愿相信她的故事,他素来将立业奉为第一要务,视女色为刮骨钢刃。

    陡然冒出这么个未婚妻来,他辨不了真伪,却从心底里不愿接收。

    可看在十万两银子的份上,寨子里人多杂乱,他亲自看着人,倒也更稳妥些。

    从拉达港去巴坦岛来回最快也要四日半,外加筹钱所费,一连十余日,赵冉冉都宿在了他外间的小塌上。

    这期间,她只是一味痴缠他,虽是安安分分,却是吃饭穿衣巡查闲逛,不论段征去哪里,她都非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水寨里的人也看出端倪,私下里便说大当家的像是绑了条尾巴回来。

    索性就寝如厕,她还与他些方便,没有一跟到底。

    南洋天热,几乎日日都要沐浴也。有一日段征同人切磋刀法回来,热的夜饭也先放了,打了两桶冷水,两下褪了衣衫,就在屋中冲起凉来。

    寨子里放饭,赵冉冉正领了自己那一份,推开门端了进来就要与他同吃。

    门一开,她当即立住。

    他的身子像是养好了许多,四肢是流畅结实的线条,宽阔厚实的胸膛肩背处有陈年的浅疤,被日阳晒得有些麦色的身躯,似乎是比初见时更壮实了些,彻底褪去了最后一点少年人的青涩稚气。

    视线下移,她蓦得惊醒,才红着脸要退出去时。

    前头传来愠怒的嘲弄:“这么想看,今夜不若一同来睡?”

    原以为能将人吓退,未料女子只是半红着面,抬头幽幽瞧了他一眼,遂轻轻颔首:“晚些我过来。”

    缴帕的手一顿,他忽然后悔起方才的话来。

    那日夜里,自是什么也未发生。

    因着他,提前用矮柜抵住了内室的门。

    第二日一大早,为了避着她,他是翻窗出去的,并且径直冒险去城内闲逛了一日,以解心乱。

    而他前脚刚走,赵冉冉后脚便亦出了门。她去找了水寨的另一位头目,也就是那日的黄二爷。

    ……

    三日之后,当陈氏的五百家奴列队再一次攻寨之前,俞番带了从宫中借调的一千精兵及时赶来。

    陈氏自不敢与国主交锋,可也绝不愿就这么拱手失了水寨和港口,他们颇为守礼亦硬气得退避入城,却同王军明言,只待俞家掌事安全离开,他们便会同流匪一战。倘若败了,便是天命,亦绝不会同国主求援。

    就在段征往麻衣外罩甲之际,他顿觉一股子无力,周身四肢的气力瞬息间被抽去了大半,长刀落地,不由得转头去身侧人。

    见她面色笃定,他眼中顿时由戒备转作不甘恨意。

    “小征,这里是吕宋。”赵冉冉并不惧,快步过去扶了他,声调谦然,“国主声势正隆,又得民心,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你不必再过。”

    肩头被反手一推,她被他带着摔去地上,咽喉处被他三指成钩捏住要害,即便是只剩了这么点力气,他亦能在瞬息间要她的命。

    “我说过,在我死之前,一定先要你陪葬。”

    咽喉被扼到生疼,几乎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人贴的极近,她连挣动辩解都不曾,只是在极端窒息的痛苦中,一面剧烈地喘息,一面抖着手,细细去描摹上方的眉目。

    指尖细针探出前,空气一下子又涌了进来,眼前人颓丧脱力地靠坐起身,唇边挂着讽刺的苦笑。

    “大齐礼部赵尚书嫡女,如何在六七岁时,同我这一介贫儿相识。我豁出命去要从陈氏那儿挣一席之地,俞家主事人,究竟是什么,劳动您如此大费周折,要来算计我这等人?”

    屋门被一脚踢开,黄二领着水寨另几个头目跟着王军闯了进来。

    领头一人,平日最受俞番照应器重,一进内室,当即从腰里抽了马鞭出来,上前骂着就要动手。

    “住手!”赵冉冉上前拦下,环顾一圈后,凝眉郑重开口:“这位段公子,往后,便是俞家的姑爷了。”

    众人惊异的视线纷杂,她恍若未见,只转头迎上那人灼热眼眸,她背对着众人命道:“我亲去见陈家主事,黄二爷,劳烦你就按我那日说的话,去问一问兄弟们,愿跟着哪一边。”

    ………

    两月后,巴坦岛主院按明国风貌布置一新,门楼庭阁间,四处是一派喜庆意向。

    试好新妆喜服的赵冉冉提了裙摆朝竹苑快步小跑而去,跨进小院的门槛时,前一刻还澄澈的晴空,登时呼啦啦骤雨如注起来。

    南洋地热,人皆穿的轻薄,亦不畏雨。索性淋了雨也是干的快,她脚步不停,就这么不躲不避地朝竹苑跑去。

    穿巷入园,她一连跨过重重门槛,掀过内室垂帘,便见一人同样身着眀国喜服,气宇轩昂的背影,待他侧首来看时,那眉目俊秀如画,无端得摄人。

    只是,顺着烫金红裳往下,他欣长身姿下,一道铁锁蜿蜒而出,一路拖在地上,另一头扣在了床栏上。

    见了她,男人倒没有囚犯的自觉,只是闲闲凉薄一笑,快步过去,将她逼到门扉旁,歪了歪头,挑眉问道:“怎么,天还未黑,便提前过来……”

    后面的话叫她脸上乍红,连忙垂首躲了,正色道:“布朗先生的航线谈成了,这两日,王军也接连剿了两处流匪,往后你若得闲,便带人去护航也罢。”

    “跟船走航运么…”他抬脚晃了晃锁链,哼笑道,“带着这玩意儿?”

    “自是不会。”她倾身想抱一抱他,却被躲开了,当即便红了眼眶,忍着泪偏执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拱了拱颇有些无赖般地轻声哄道:“过了今夜,就拆了。”

    第79章 大结局

    下颌被重重制住, 她被迫仰了头。

    对望的瞬间,他眼中寒意讥讽冻住。

    明明被算计的人是他,可为什么他心中除了屈辱,竟总是忍不住要升起莫名的怅然。

    半面浅淡胎痕下, 这张温婉柔丽的面容间, 又是哪里来的这般深重的偏执。

    她似是全然不怕自个儿, 被困的这些日子以来,无论他先前有过怎样危险的胁迫, 她都浑不在意,一双眼始终缱绻庆幸对望着他。

    与其说是缱绻,更不若说是痴狂偏执。

    脚下链条清响,段征忽然尝试着低下头去,唇齿几乎相贴着, 沉沉嗓音语调温柔地唤了记:

    “阿姐…”

    近在咫尺的凤目立时便睁大了, 唇角不受控制得上下颤了颤, 便同他的碰在了一处。

    却见男人舔了舔唇,松开手倒退了步, 仰头朗声大笑起来。

    一面大笑, 一面得逞般带了恶意地喘着:“这么卑微的吗, 想不到我搏了一世的命, 到头来竟只要对个丑丫头喊声‘阿姐’, 就能……”

    偶然一瞥见, 后头愤懑调笑的话便尽数哽在嗓子里。

    但见对面人眉目几转, 而后决堤了似的,深深拢作浅褶。

    那浅褶里, 似蕴了几世几劫渡不完的苦厄, 一双眼悲怆出神地看着他, 却又似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久远难寻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