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的狼群和分别的心情
灰暗幽晦的古森某个旷阔的明显是人为开凿出的空地绵延数十里，即使是明月高挂被笼罩于飘渺的云雾之中，营地里也依旧灯火通明，燃油好似不要钱一般倾斜在污渍斑驳的油桶内。 但是围绕在某处篝火旁边的人们气氛却不复之前的热烈，火光跳跃着勾勒出几人或站或坐，看似样貌也只是普通佣兵打扮，但是和远处正在喝酒猜拳的人群们比起来，他们似乎过于沉闷了些。 “剩下的货物怎么处理？”一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还带着刀疤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问坐在一旁抽烟的中年男人。 “急什么。”带着鹿皮半手套的手在一旁的火桶铁皮边磕了磕，抖下一点带着火光的灰，老利威眯起眼，吸了口手中的雪茄，埋头一边嚼着，一边擦拭着手上被拆开的金属枪膛。 “侯爵大人被铲的连根都不剩了，府邸里干净的好像被蝗虫扫过一样诶。”红色长卷发的女郎绕了绕手臂上的鞭子，扣了扣一处翘起的鳞片，下面就是深红色的宛若活物一样在跳动的内部。 她有些不满意的皱起眉头。 这次去圣托里加持鞭子还是不太完美，不知道为什么，千辛万苦得来拟龙的鳞没办法很好的和自己的武器表层吻合，就好像在相互排斥一样。 械类武者很大一部分的战斗力来自他们可以心意相通的武器，高级的械类武者甚至可以控制自己武器变成各种形态，并且只需要极少魔力就够了，不需要像武士和法师一样淬炼自己的魔力回路，对武者本身要求比较低。 但是当然也是有弊端的，提升武器所用的材料都不俗，甚至需要武者本身一部分骨肉为基础进行制作，还需要锻造大师来附灵，每一次升级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和昂贵的材料，高昂的费用本身就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了。 她的武器是用炎龙蟒脊骨内的筋为基础制作的，照理来说不应该排斥同为类龙属的拟龙才对，但是这次锻造完没多久居然鳞片就翘起了，好像没办法继续依附在鞭子表面一样，因为王都出了大变故，也没有时间纠结，赶忙先回来报信了。 “短时间内估计是好不了的。”她回想着自己在城内的所见所闻。 “那怎么办？也没别人愿意买了。”一个带着帽子，脸上满是红褐色雀斑的矮个子男人问道。 如果只是失去了侯爵，只要贵族们尚且沉溺于“梦境”，风声一过，不愁没有瘾头大的来铤而走险，甚至不像之前被威胁垄断的时候，他们可以让买家竞价，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可如今整个王都都对这种相当于是慢性毒药的东西避之不及，手上扣着精灵在古森中周旋，简直就像在狼窝里叼走幼崽一样，用来遮掩气味和踪迹的阵法也是侯爵给的，再好的阵法迟早也有磨损的一天，就像定时炸药一样随时会把人炸的连渣都不剩。 “只要东西好，就不愁不能捞一笔。”枪手深深吸入一口辛辣的烟草，眯起眼，烟雾从他鼻腔内流出。 “你说的简单，圣托里现在可没人敢要了。”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抱臂，重重的从鼻腔里喷了口气。 “我们可以卖去泽西，卖去祁兴，”说罢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转头叮嘱，“告诉乔森他们，收敛点，不然别怪我没打招呼了。” 虽然他们没把异种视作生命来看，以往的话，容貌漂亮的精灵用来发泄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和欲望当然无关紧要，就是四肢残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王都那位大人就会照单全收，但是现在要靠它们漂亮的皮囊和完好的器官来卖钱，那就不一样了。 弄残废了一头跟把钱从大家的钱包里往外掏没什么区别。 团队里就是有几个人，性格暴戾，平时就不太服从管教，由他们押送的精灵，往往在路上要多折损两三个，如果不是手下实在是缺可以用的人，他也不会容忍他们到现在。 与其跟做事谨慎小心的阴谋家打交道，不如选择头脑简单易控制的莽夫。 他们固然是难以驯服，而且随时可能在背后来一刀，只要价钱足够，亲生父母都可以出卖。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给他们的钱足够，那么他们就像被肉骨头吊住的恶犬一样，就算是偶尔窜起来想咬一口主人的手，也会因为过于简单的头脑而失败的。 “实在不行再处理，阵法失效之前就好。” 侯爵出事的时候，镌刻的铭文暂停运转了一瞬，差点就被古森中的精灵们察觉到了同类的存在，不过随后又稳固了。 如果不是当时把货物都放在“储物室”内，估计当天夜里，整个营地就会被各种植物和动物包围，然后所有人都在昏睡中被送去见上帝的。 这个解决方法明显更得大家的认同，贪婪是人的本性，要他们放弃到手的鸭子不亚于给他们腿上来一刀，顺便挖一块肉出来，但是恐惧也是人类的本性，如果要为了点钱把自己命搭进去才是真得不偿失。 篝火旁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随着露塔莎带回的坏消息压抑在众人头上的阴云终于稍稍消散，架在火上撒满香料的肉类终于被陆续取用，酒桶里的冰啤酒也少了下去，十数人之间也开始交谈，时不时发出隐隐约约的笑声来。 “还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吗？”众人注意力逐渐转移到别处后，红发的女郎也嬉笑着靠到枪手的怀中，趁无人注意，她侧过头轻声询问。 “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等这次结束了，我们收手吧。”枪手揽住她的肩膀，一边嚼雪茄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着，话语都顺着白色的烟雾飘散在二人之间。 “你是说…”隐约听出对方意思不止是不再做这些生意，露塔莎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被略微扎人的胡茬弄的缩了缩。 “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老利威叹口气，一大股烟从他口中冒出。 “但是…”露塔莎欲言又止，她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随后又打住了。 她没有见过老枪手这样严肃的表情，隐藏在烟雾后紧锁的眉头，晦暗的目光，夹着雪茄的手都因为过度使劲有点颤抖。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低下头去玩她的鞭子。 “以后…”见女郎明显是不高兴了，老枪手想说点什么劝她两句，就被很远处的嘈杂声打断了。 “怎么回事？”恢复常态的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掐灭手上的雪茄，往营地最北边走去。 那里不知道为什么陆续有人站起来，聚集到一起，伴随着模糊不清的人声。 可以传这么远，想必是真的相当嘈杂。 “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吧！他真的快不行了！”娇小的少女跪坐在地上躺着的同伴身边，茶色的眼睛蓄满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转瞬消失在泥土里，一张脸都是血污，手颤抖着捂住自己同伴在冒血的胸膛。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青年，一个拿着剑，一个腰侧是法杖，三人皆是狼狈不堪，浑身都是脏污，带着斑斑血迹，摇摇欲坠站在营地门口。 “他怎么了？”步伐匆匆赶来的枪手几人到了，老利威皱着眉头发问。 “我们不小心闯进了森郊狼的地盘，误杀了其中一头，就被尾随到中部了，现在实在是力竭了，他被抓了之后就有中毒的迹象……”背着弓的少女祈求的望着站在一旁的众人，好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森林里不可以招惹狼群是第一要义，这种动物复仇心强，行动力也强，动不动就可以为了某一个成员的死亡追出数百里，如果是小点的聚集地，一般是不会接受惹恼狼群的冒险者的。 但是像这种大规模的营地就不一样了，数百人合力抵抗兽潮，往往不会介意几十头野狼来送上点额外收入。 只是这个时机…… 枪手抽着烟，打量着几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上，地上躺的那个更是伤口严重，隐约可以看到白骨。 他扫了眼身后已经开始兴奋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外来冒险者，神色突然一松。 “来了就是兄弟姐妹，威尔逊营地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位需要帮助的旅行者，快进来吧，拉登，去给他们看看，露塔莎，你快去准备清水和绷带。”枪手脸上带上了同情和安抚的笑，指挥着人就要把几人带着往里走，回头给身侧的女郎使了个眼色。 “天呐，可怜见的，”红发女郎轻巧的跳过几人身边，转头确认伤情，“这样重的伤，还好我那里药品还够。” 她摇晃着，掠过几人，大步离开了。 “谢谢，谢谢你们！”赶忙跟上背起受伤同伴的剑客，麦色皮肤的少女大声道谢着，往枪手指出的帐篷里走。 等几人吵吵嚷嚷走进去，被帐篷的帘子一盖，顿时声音减弱下去，过了没多久就看到有人端出已经被染成红色的一盆水出来倒掉。 一直忙碌到天都发白了才停下。 “怎么样？”坐在一旁的篝火前，把火焰弄灭，只留下火星在最底下，看见去帮忙的两三人走出来，鬓边花白的枪手关切的站起来问道。 “还可以，情况稳定住了。”略微有些胖还有点秃顶的医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边把身上的血污控制着用魔力洗掉，“确实伤的很严重，伤口处有木毒，应该不是造假。” “没别的异常？”枪手望着跟在医师后的女郎问道，她的头发都零零碎碎的湿了点，额角都是弯曲的红色发丝。 “没有，”她摇摇头，看到依旧在担心的枪手，安慰道，“就算有，伤的这么重，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没有三五天起不来的。” 这几天，早就够他们把剩下的货物处理掉，或者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但愿是我多疑了。”枪手打定了主意，抬腿往他们自己的帐篷走去，高度紧绷的神经也稍稍缓和下来。 这几人来的巧，跟露塔莎几乎是前脚后脚，难免不让人怀疑，但是也确实是受了伤，行为和举止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把他们拦在营地外，难免不会让营地里路过的大量冒险者有意见。 今天是不让他们进来，明天会不会轮到自己？ 更何况郊狼虽然难缠，但是一般规模不大，就是袭击营地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已经有等着狼群来的冒险者在周围巡视一圈了。 谁会跟皮毛骨头都能卖钱的送货上门的猎物说不。 就算这几个人来的时间太突然，也得让他们进来，如果没什么事还好… ——有的话，就只能请他们长眠于下面了。 剁了剁脚，踩掉鞋子缝隙里的泥土和石子儿，枪手将帽子脱下，钻进了帐篷里。 “没事吧？”此刻脸已经洗干净的洛蒂眨眨眼凑到躺在地上当工具的男人一眼。 他的胸腹都被包扎起来，隐约能看到渗出的血液，换一般人这会儿可能会因为发烧感染而疼痛不已，但是男人居然还能笑着回答同伴。 “没事，”维克自己伸手摸了摸绷带，“明天就能好。” 对一般人来说是严重的伤，但是对于身为圣殿骑士的维克来说，只要全力运转身上的回路，甚至只需要短短几十分钟就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 但是那样太消耗魔力了，而且也会有副作用，如果不是拼命的时刻，没有必要这样做。 “……”一旁的蓝发精灵目光游移的看着这一幕。 大约两个小时之前，他们问他能不能跟动物交流，随后便喊他弄两头郊狼来，二话不说就让狼群攻击他们，临走还喂了两块肉当报答。 开心的几头郊狼差点围着他们转圈圈。 就算是和动物们一同长大的精灵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实在是太乱来了。 “没办法，如果不这样的话，不一定进得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责备，洛蒂一边把手臂上的绷带拆开查看药物的成分一边解释，“就算是进得来，我们几个陌生的面孔在这时候到来，也会面对他们无尽的试探，防不胜防。” 想必这时候营地里的人已经知道城里的动向了，他们这几天远远跟着尾随红发的女人回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连她留在城里的精灵都还没敢救下来。 反正已经没了买家，除了先供着，没有别的处理办法。 实在是跟的太紧，怕这边耽误了，只好出此下策，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很有效。 伤患会让他们降低心理防备，拒绝受伤的冒险者会让营地其他人有意见。 白天探听一下信息，今晚就是摸清营地地形的时间，越快行动越好。 维克躺着，眯起眼来准备休息一会儿，他也想早点完成任务回王都，仅仅是分开几天，他就有点想念约书亚了。 思绪飘回临行那天晚上，约书亚难得的什么都没做，靠在他怀里，额头对着额头，四肢交缠在一起，就这样睡了一晚，清晨自己睡醒了，想静悄悄起来，结果一睁眼就发现约书亚已经醒了，窝在他怀里，看着他。 自从自己成为约书亚的骑士之后，就少有分别这么久的时刻，他执行任务也不会离开王都太远，晋升成骑士长之后更是形影不离，几乎没有离开过约书亚身边超过一天，更不要说确认关系那天晚上之后了。 简直是嵌在一起一样，各种方面的密不可分。 想到这里男人的脸都红了，过去这段时间那些颇有些放荡色情的回忆又涌上脑海，立马抬手轻轻给了自己脸上一下。 想什么呢，赶紧睡觉。 心里稍微痛斥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品德，拉了拉身上的被子，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也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