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言情小说 - 江海寄余生(兄妹骨科)在线阅读 - 【四十六】野马

【四十六】野马

    顺利通过学业水平测试和期末考,送走了毕业的陆显川,江示舟总算度过了勉强算得上充实快活的高二,又收获一个安逸的暑假。

    要说安逸,实际也并非如此。在S城四中,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在七月底便会迎来尾声。进入高三后,每天的课业量更是成倍增加,回家的频率也会从一周一次跌为半月甚至一月一次。

    半个月左右的假期里,不仅要完成大量的暑假作业,还要抽空和朋友出去玩。江启年也称不上轻松,放假了还要忙课题和实习,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暑假结束前的几天,江示舟终于得以喘息。趁着作业写完且没有邀约,她便独自待在房间里看一些喜欢的书,顺便打发等江启年回家的时间。

    夏天的午后格外漫长而悠闲。空调房里清凉又静谧,只有空调叶片簸动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手里的动作愈来愈缓,脑内开始昏沉欲睡,眼皮半阖半睁,目光的焦距逐渐远离方才读到的字行。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被。原本信手摊开搁在肚子上的书,也已经夹好了书签,被安稳地放置在床头柜上。揉揉眼睛,扭头望去,正看见江启年似乎在她衣柜前鼓捣着什么。

    “哥?”刚睡醒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

    “你醒了?”他回头,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

    她支起身子点了点头,长时间的空调风吹得她有点晕。

    “肚子饿吗?”

    她又摇摇头。

    窗外的天色尚且明朗,树影婆娑,看起来应当是下午的三四点左右。日光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刺眼,却也足以将万物照得炽白。

    “那待会换身衣服,跟我下楼去。”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下楼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江示舟这才注意到,他正往她的小行李箱里塞着一些她的贴身衣物。

    “出远门?”

    “算是吧。”

    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江示舟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翻身下床,走到他旁边,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一件内衣便开始穿。

    江启年则好似习以为常,待她一转过身背对着他,就轻车熟路地为她扣好内衣排扣,顺便在她侧颈落下两个轻盈的吻。

    套上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外加一件宽大的黑白格子薄衬衫,以及一双低帮板鞋,她便跟着江启年下楼了。正当她习惯性地想往公交站走去,江启年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和行李箱走向小区停车场。走到某处,他停下脚步,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掏出一串车钥匙,并按了按解锁键。

    不远处一辆白色的车应声高叫,吓了江示舟一跳。她亦步亦趋跟着他,来到车子面前,又眼睁睁看着江启年打开车门,将行李箱塞到了后排座位上。

    江示舟一时居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虽然不太懂,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辆跑车。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跑车”就约等于“昂贵”,她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和江启年联系在一起。

    江启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还没等她说话,就先开口解释。

    “朋友的车,放暑假了他懒得开回家,就拜托我保管,说刚好也可以给我开去上班。”

    ……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他是微商入行三个月喜提新车了呢。

    尽管得知了车的来历,江示舟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打消:

    “你还真敢开人家的跑车去上班?那么贵重,就不怕万一磕着碰着……”

    “你想多了,这车虽然是跑车,但价格跟我们家之前那辆也没差多少。”

    他们家以前开的是一辆中高档的SUV,不过买了没几年,就因为父亲要抵赌债而被卖掉了。

    “所以你这是要干嘛,带我去上班?”

    “你脑洞可真大,我们公司又没有托儿所。”

    “……”

    “行了,快上车吧,到目的地你就知道了。”

    在他的催促下,江示舟才半信半疑地走到车的右侧,准备打开后排车门坐进去。以前爸爸开车,她都是和哥哥坐后排,副驾的位置则毫无疑问地归妈妈。

    然而她还没坐过跑车,不知道这种车只有双门。因此在发现后排没有车门的时候,她显然愣了一会儿。

    “还想把我当你司机呢?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乖乖坐副驾上。”

    猜到她心思的江启年越过她的身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塞了进去,又给她系好安全带。

    关上了驾驶座的车门,江启年转动钥匙,发动机随之响起了极其闷重的轰鸣声。

    见他熟练地将车开出停车场,上了公路,江示舟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有驾照吗?”

    江启年嗤了一声:“拜托,你哥我刚高考完就去考过了。”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就在你座位前面的抽屉里,自己拿。”

    江示舟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本驾驶证,内页上是江启年的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

    “哇,你这照片好丑啊。”

    她边看边夸张地吸了口气,引得他侧目觑了她一眼。

    “再丑也没你初中毕业证上的照片丑吧。”

    “……”江示舟无言以对。

    因为那张照片确实丑得惨绝人寰。从刘海到鬓角的头发都被一股脑地抹到后面,露出整个脑门和耳朵,表情阴郁又僵硬,还偏偏是死亡顶光,用江启年的玩笑话说,简直是看了会做噩梦的水平。

    也不知道是近墨者黑,还是本性暴露。江示舟发现,好像自从在一起以来,江启年怼起她来就愈发娴熟了。

    不过,她原先插科打诨的兴致,很快就被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所取代。环视探索了一圈后,她尝试着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车载CD机里好像已经塞了一张碟,于是她顺手按下了播放键,响起的是一首悠扬的女声英文歌。

    副歌部分重复着同样的一个词组,似乎就是显示屏上的歌名。江示舟跟着音乐哼了两句,便指着歌名的后面一个单词,拼读出声:

    “M-u-s-t-a-n-g……是什么意思?”

    “Mustang,就是‘野马’。”他完整地将她拼读的单词念出,发音和副歌里的那个单词是一模一样的。

    “那White Mustang,意思就是‘白色野马’?这首歌是讲什么白马王子或大草原的故事吗?”

    “不是,这里的‘野马’指的是福特一款跑车的名字。就是你现在坐的这款。”

    “广告主题曲吗?买车还附赠CD,这厂商还真是用心了。”

    江启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公路,脚下的油门似乎踩得用力了一些,像是有什么心事。引擎的轰鸣声飞驰在公路上,与车内宛转缥缈的乐声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The?day?I?saw?your?white?mustang

    (见到你的白色野马跑车那一天)

    Your?white?mustang

    (你的白色野马跑车)

    You,re?revving?and?revving?and?revving?it?up

    (你继续加速)

    And?the?sound,?it?was?frightening

    (发动机的轰鸣?让我恐惧)

    And?you?were?getting?a?part?of?that

    (而你?也融入那噪鸣间)

    Yonna?hit?me?like?lightning

    (你就像一道闪电?射中了我)

    ……

    这首歌就是一首单纯的情歌,本身和福特公司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恰好歌中的男主角有一辆白色野马。而这辆车的主人之所以会买下它,也只是因为听了这首歌而已。

    不过钟爱这首歌的并不是车主本人,而是车主的女朋友。

    或者应该说是,前女友。

    大学的毕业季即分手季,这话并不是凭空捏造的。离了校园,除了最终修成正果的少数人,绝大部分的大学恋情都是以分手告终,而这辆车的主人也不例外。

    车主是和江启年待过一个课题组的学长。他在大一的时候,因参加校内的志愿活动和前女友结识。半年后,两人终于互相表白心意,此后便交往了整整三年,一直到今年的六月。

    学长家境富裕,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所以他能因为前女友常哼在嘴边的一句歌,而毫不犹豫地买下歌词里提到的那款跑车,并在她实习期间,每天勤勤恳恳地开着它,送她上下班。

    也因为这样,他毕业后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城市,留在父母身边,并尽快继承家业。而她有自己的生涯规划,可惜这份规划里并不包含早婚,也不包含他家所处的城市。

    协商无果后,二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平分手。

    分手后,他没忍心变卖掉这辆车,也不打算取出这张她钟爱的专辑CD。然而每当他启动这辆车的引擎,一听到这首歌,他的眼睛总是会禁不住酸涩发红,然后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沉没在回忆之中。

    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将车暂时托付给江启年。

    他和江启年关系不错,知道江启年为人成熟可靠,又是S城当地人,恰好这学期也要开始实习上班。他觉得车交到江启年手上,既能被妥善保管,也能物尽其用,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于是那天他开着那辆车,找江启年出来吃饭,告知用意后便把钥匙交给了他。起初江启年还委婉推脱,而他几瓶酒下了肚,就开始倾囊倒箧地诉说他和前女友的故事。一杯杯酒进了肠子,又化成涕泪流了出来。

    江启年默默听着,最终忍不住提出了建议:

    “学长那么爱她的话,为什么不劝她改变主意,去你的城市工作和发展呢?据我所知,学长家那边就业环境也不差,我相信学姐在那边也可以很好地发挥她的能力。”

    他这时已经哭得嗓音嘶哑,听到这话后,又呆滞了许久。半晌,才抽着鼻子答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要做什么,不管是和我在一起,还是选择分手,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爱的一直就是那样的她,我不可能为了把她留在我身边,强迫她成为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歌曲则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循环,恰好撞上了每每令学长最终泣不成声的那一段。

    Summer,s?meant?for?loving?and?leaving

    (夏日的意义正在于爱与离去)

    I?was?such?a?fool?for?believing?that?you

    (我真是傻瓜呀 竟会抱着那样的期望)

    Could?ge?all?the?ways?you,ve?been?living

    (期望你会改变 你那自始至今)

    But?you?just?couldn,t?stop

    (且割舍不了的生活模式)

    ……

    同一首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江启年才再次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法语。

    “……geons de vie,ma carmen,allons vivre quelque part oùnousne sevons jamaisséparés.”

    (我们换一种生活吧,我的卡尔曼。

    去住到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地方。)